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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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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君子

“四娘子,到了。”

車內本還在閉目深思的陸詢舟瞬間睜開眼。

有下人麻利地拉開了門簾,她眸中閃過一絲憂慮,起身穩當地下了車。

待在地上站穩後,她才打量起了四周。

此刻宮門外燈火閃爍,人群喧嘩。

陸詢舟瞧見許多輛馬車也同他們一樣停在此處,三三兩兩的人們站在一處,神色凝重地似乎在議論什麽。

陸詢舟認得其中幾個人,他們和她一樣同為皇室伴讀,都是整日在崇文館念書的同窗。

忽然,有蕭瑟秋風拂面而來,陸詢舟只覺得一陣淒神寒骨,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夜深露寒,她出來的匆忙,雖外頭著了件長袍,但也耐不了北方秋夜的濕冷不住地往骨子裏透。

“四娘子,小心寒涼。”

有侍女恭恭敬敬地往她肩上搭了一件翻領夾襖。

陸詢舟攏緊了襖領,微微點頭示意其退下,然後上前幾步同一個熟人攀談起來。

“你可知今日宮中發生了何事?”

那人面帶憂色,道:“聽方才入宮的官人們說,許是今日祭祀大典上鬧出了刺殺。”

“刺、刺殺?”

陸詢舟心猛地一緊。

“你來得晚,沒看見,早些時候那東邊的太和門裏擡了好些金吾衛的屍體出來,那場景可滲人了!這朝中的明爭暗鬥我們這些整天在學館讀書的世家子女哪裏了解,只是這刺殺一事不小,我看舞到臺面上——”

“諸位官人和郎君、娘子們!”

一道粗獷雄渾的聲音瞬間打斷了那人的喋喋不休,也止住了在場眾人的喧嘩。

陸詢舟擡首看見一位魁梧的翊衛隊正不知何時出現在宮門口。

“今夜宮中祭月有刺客襲擊,現已平定。如今也交由大理寺處理後續。”

“但陛下懷疑今日刺殺一事必有宮中之人通風報信,下令審訊所有中秋前後出入宮的人員,故我們深夜召回諸位以備明日審訊。”

“所以,若有叨擾,也請諸位見諒。”

話音剛落,在場所有人都炸開了鍋。

.

在被宮人領回景春殿的路上時,陸詢舟遇到了半道提著食盒來正殿送晚膳的采薇。

“采薇?”

“見過小陸娘子。”

采薇面色疲憊,但見她俯身拜了拜,順手從腰間取出一封信來。

“陸丞相知您會回宮,故托人將此信交由奴婢予您。”

陸詢舟道了聲謝,接過信展開,便借著路邊宮燈昏黃的光輝細細讀來。

幺女辭非親啟:

吾與汝娘今安好,僅汝娘負傷之於救駕也,是以請醫者速至療之,已無恙。乃使人捎信於家中,汝與諸兄俱可無虞。翌日有自大理寺來者問汝其中秋之先後事事,一一具答即可。近日適逢多事之秋,汝尚就宿宮中,當守分敬上,忌言寡辭,不可引喻失義,怠業罔學。

耶陸須衡書

陸詢舟的指尖輕輕擦過“汝娘負傷”四字 ,眉頭緊蹙地嘆了一口氣,隨後收好信。她低頭瞧了眼采薇手中的食盒,然後溫聲問道:

“殿下還未用過晚膳?”

“嗯。”采薇面露心疼之色,“祭月大典上鬧了刺殺這一出,後面的中秋夜宴便被取消了,抓了刺客後,殿下還陪著太子殿下與陛下一同審訊處理事務,滴水未進。”

陸詢舟眸色微動。

“即是如此,夜已深,采薇阿姐也不好多加勞累,我且與你同路替你送膳,你到了景春殿便回房睡去吧。”

“那小陸娘子有勞了。”

采薇自是知道陸詢舟那不為人知的心思,因此便順勢應了她的要求,讓陸詢舟接過了食盒。

深夜景春殿的正殿內唯獨書案前的一盞宮燈亮著堂堂燭光。

李安衾沐浴後端坐在案前,一邊持著卷書借著燈光閑讀,一邊等著采薇送晚膳來。

冷不防的,她被背後伸出的一雙手拉入一個熟悉且溫暖的懷抱中。身後人將食盒隨手置於一旁,然後用頭蹭了蹭她的頸窩。

“才一日就學壞了?”

李安衾語氣溫柔,翻書的手卻是一頓。

然後她便聽見那人發出一聲很輕很輕的笑聲,似游絲般若有若無。

“姐姐還真是——”

陸詢舟喟嘆一聲,埋首於美人頸間,細嗅那淡淡牡丹花的清香。

“真是什麽?”

李安衾放下手中的書,捏了捏她的耳朵,故作嚴肅道。

“你現在連‘殿下’都不會叫了是嗎?”

陸詢舟聽罷只得悻悻地低聲為自己辯解。

“嗯,那殿下也沒資格說臣。”

“為何?就憑本宮未用晚膳?”

李安衾顯然已經預判到她要說什麽了。

陸詢舟委屈地點點頭,然後將懷中人摟得更緊了一些,接著有些甕聲甕氣地說道:

“臣聽說今日祭祀鬧出了刺殺一事。”

她說著語氣忍不住難過起來。

“當時殿下和臣的父母皆在現場,臣在想,若是你們當中哪怕有一人出事,臣都會感到痛不欲生。而方才采薇捎來了阿耶的親筆信,看到阿娘‘救駕負傷’四個字時,臣真的很擔心她,可臣更擔心的是阿耶可能為了不讓我心亂,所以對阿娘受傷一事只是用寥寥幾字一筆帶過而已。”

李安衾默默聽完她的話,松開原本捏住陸詢舟耳朵的手轉而伸手摸摸她的臉,接著輕嘆一聲。

李安衾略微斟酌了一下,隨後才開口安慰少女。

“本宮當時在場,那卿禦史真的只受了一點傷,而且在肩上,並無大礙。”

“真的?”陸詢舟眸色一亮。

“嗯。”李安衾笑著點點頭,“本宮曾聞卿禦史善武,也知她早年三救先帝的故事,只是還無法與她平日溫儒的形象結合起來。但今夜刺殺一事,倒是令本宮大開眼界。”

她其實對陸詢舟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那群武功高強的刺客來勢洶洶,看得出來早有準備。

卿許晏即使善武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依然記得當卿許晏將皇姑姑與月兒救回帶至父皇面前時的場景。

那身華麗的紫蟒袍已然殘破不堪,卿許晏渾身是血,卻神色溫柔地望著姑姑。縷縷血水沿著她的下顎不斷淌下,她身披如霜月華,似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回的陰魂,臉上卻殘留著白晝熄滅的餘暉與魂魄臨走的一念。

她已非人,□□卻疲憊地被拋棄在塵世,而魂魄又介於生死之間徘徊。

“阿娘其實年輕時是有在靈雲宗習過武的,而且她武功已達八品,對付這些刺客自然不在話下。”

陸詢舟自豪的聲音打斷了李安衾的思緒。

李安衾回過神來,漫不經心地問道:“那為何卿禦史年年秋獵不曾顯露山水。”

“因為阿耶。”陸詢舟悶悶不樂,“阿耶什麽都好,就是有一點點迂腐,他常說‘君子遠庖廚’,舞槍弄棒就不是君子的該做的事,所以阿娘就放下了習武。”

李安衾眸色微動,世人皆知陸須衡與卿許晏恩愛,可為了所愛的不喜而放下自己的喜好當真不像卿禦史的作風。

但這是人家夫妻的事,他人也無權幹涉。

回到正題。

李安衾眼看著少女又要憂慮起來,她索性巧妙地轉移了一個話題。

她裝出疲憊不堪的樣子,拉了拉陸詢舟的袖子,在她耳畔邊低聲道:“餓了。”

陸詢舟低首看去懷中人的模樣,後知後覺自己方才與她傾述那麽多話,居然忘了殿下還正餓著呢。

她自責地連忙把食盒拿來放到案上打開,將裏頭的飯菜一一擺好,可李安衾卻不安分,借著陸詢舟做事的當兒勾著她的脖頸撩撥來撩撥去的,讓陸詢舟完全無法全神貫註於手頭的事。

最後她似是忽然明悟了,“嘶”的一聲,奇怪地問:“殿下是不是已經用過晚膳了。”

她說話時李安衾正趴在她肩頭用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戳著她如無瑕白玉般的耳垂,一聽此話,公主殿下忍住笑意否認道:

“沒有。”

話音剛落,陸詢舟扶著懷中人的肩膀將她正過身來與自己對視。

“殿下還有精力逗臣玩,臣就不信殿下跟著陛下與太子殿下處理事務時沒用過晚膳。”

少女比她高了半個頭不假,此刻居高臨下俯視她的模樣倒是有點氣勢。

李安衾面無表情地承認:“本宮就是騙了你又如何?”

陸詢舟聽罷洩了氣,道:“臣不能如何。”

李安衾望著陸詢舟失落的模樣,不禁心生憐惜。

她拉開燈罩吹滅其中的燭火,正殿便徹底落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陸詢舟感覺懷中人略有動作。

只是一個落在側臉輕柔至極的吻便撥動了她的心弦。

“做錯事自然要受懲罰。”

陸詢舟閉眼,在黑夜裏吻上了公主殿下的誘人紅唇。

氣息交亂間,李安衾聲音繾綣地補充著。

“所以允許詢舟好好懲罰本宮。”

.

尚醫局外,燈火闌珊處,陸須衡閉目立於一顆梧桐樹下。

夜風襲來,一樹落葉灑落,他拂開身上的秋葉,睜開眼望著遠方。

“陸丞相。”

他回首,看見一名暗衛不知何時從哪冒出。

“聖人讓卑職給您傳話,說您不必一直在這候著,可以去附近的殿裏歇息一夜。”

陸須衡沈默地點點頭,袖中的手已然握緊,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無疑不昭示著他處變不驚的態度之下隱藏著的波瀾萬丈。

尚醫局私人休息的小閣內。

燭火搖曳,卿許晏起身走到窗邊,然後轉身望著坐在床上的華衣女子。

“殿下今晚要宿在這嗎?”

李容妤看著她,苦笑了幾聲。

“卿許晏,你這逐客的方式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殿下知道就好。”

卿許晏面色如常。

“那如果本宮今夜執意要睡在這裏呢?”

“殿下。”卿許晏笑了笑,“臣還要解釋多少遍,臣只是單純的奉陛下的命令救駕,並無他意,何況——”

“卿許晏!”

李容妤擡頭看見那人依舊一副溫和的作態,那一剎那她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那人與自己分開時的場景。

憑什麽,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君子。

李容妤擡起頭,起身迎面對上卿許晏的目光。

“你知道嗎?本宮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正人君子的派頭,明明還愛著卻死活要守著自己的清白名譽。”

卿許晏眉間微蹙,眼神依舊古井無波:“殿下,人一味的沈溺在過去只會變得更糟糕,微臣希望殿下可以多著眼於現在。”

“或許,連你自己都還沈溺在過去。”

李容妤一步步地靠近她。

“洛陽貪汙案一事是你主理的吧?剛正不阿的禦史大夫居然會親手為本宮府上的面首開脫。在清暑宴上,那首曲子是你當年譜給本宮的生辰禮物,你為什麽還要留著?還有,你今夜來救本宮和月兒,這分明——分明就是存了私心。”

卿許晏聽罷只是淡然一笑,有條不紊地解釋道:“殿下是天家人,府上的面首鬧出了這檔子事會有損陛下的名譽,微臣這麽做也是陛下的意思。況且那面首不是已經在賭坊輸得個一幹二凈了嗎?他的賭註臣可全拿來補貼賑災的銀兩了。”

“而曲譜,不過是微臣壓箱底的東西被小女閑來無事翻了出來。”

“至於今夜的救駕。”卿許晏頓了頓,移開與李容妤對視的目光,“臣只是為了感恩先帝當年的提拔。”

她的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唯獨今夜的刺殺使她失去了理智,不應該呀,卿許晏,你怎麽可以輕易暴露出了破綻。

“阿晏,你還記得你那時怎麽說的嗎?”

李容妤笑著走近她,語氣逐漸溫柔繾綣。

“你說你要娶本宮為妻,要和本宮下江南,在太平盛世裏做一對平凡夫妻。”

“年輕時的胡話罷了。”卿許晏的聲音變得冰冷,“殿下若是執意如此,臣只能找陛下,唔——”

唇上突如其來觸及的溫軟令她猝不及防,那一刻她覺得這些年來自己苦心經營的防線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只是一個經年再予的吻,卻令她驚慌失措、潰不成軍。

她想推開那人,卻擔心失了分寸將那人弄疼。

披在她身上的長袍落地,李容妤將罩衫一點點拉下,漸漸露出兩捧冷玉顏色。

卿許晏呼吸急促,卻聽那人在自己耳畔邊氣吐如蘭。

“本宮為你寡了這麽多年,阿晏是不是該讓本宮……盡盡興了。”

.

遲遲鐘鼓,長夜漫漫。

床上人忍著撕扯到傷口的疼痛起身,借著記憶中的方向點燃了櫃上的宮燈。

燭火搖曳的光芒映襯在她那張斯文秀氣不改的臉上,襯得她愈發深邃。

她轉身,凝望著裹著被子蜷縮在床角的女子,眸色一暗。

“阿晏,你是不是扯到傷口了。”

女人沙啞的聲音令她心魂一顫。

她故作冷靜地低頭看了一眼裏衣上右肩處染出的一片殷紅。

她對上李容妤的視線。

卿許晏此時的眼神是溫柔清澈的,或許是在經歷了一次有違人倫的事後,所以她望向李容妤的時候眼中又像是飽含著碎冰,如同支離破碎的月光,一下剮掉了李容妤柔軟內心的一塊。

“嗯。”

她的回答很簡短,卻令李容妤感受到了多年未有的安全感。

李容妤拉了拉被子,遮住鎖骨處的紅痕

“疼嗎?”

卿許晏坐到床邊,關心地問道。

她記得方才李容妤帶著哭/腔求著自己動作粗/魯點,果然是……嗯,她沒法說出那個詞。

李容妤眼角還猩紅著,她饜足地拉了拉卿許晏的手指,低聲道:

“疼啊,很疼,你這個衣冠禽獸還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所以——”

“要你替本宮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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